周佳宜博士和伊恩·安东尼博士*
下个月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全面战争一周年。这种大规模的陆地入侵已经在地缘政治、人道主义、金融甚至粮食和能源领域产生了影响。它还对生态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可衡量的环境破坏——乌克兰当局估计为460亿美元，而且还在增加——包括对空气、森林、土壤和水的直接战争破坏;武器和军事装备使用的残余物和污染;还有数千处存放有毒有害物质的设施遭到炮击所造成的污染。失去生态系统服务对乌克兰造成的长期损失要难以量化得多。除此之外，战争导致政府的注意力和资源偏离了环境治理和气候行动，给国家、区域和全球可持续发展带来了额外的风险。
然而，正如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专题背景报告所述，乌克兰当局、民间社会和国际合作伙伴正在积极应对这些挑战，不仅让人们关注战争对生态的影响，还记录和衡量这些影响，追究责任和恢复责任，并为绿色重建奠定基础。所有这一切都符合目前为加强在武装冲突中保护环境的国际规范和法律框架所作的努力。
除了有利于乌克兰本身，所有这些都可以为国际机制树立积极的先例，并加强对武装冲突相关的环境犯罪和破坏的解释、补救，甚至可能预防。因此，尽管这场战争的根源似乎是最严格的传统的、以国家为中心的和零和的考虑，但其后果可能有助于传播对安全的更综合和更全面的理解，以及在冲突周期的所有阶段对共同自然环境的考虑和保护。
与乌克兰战争有关的环境影响和风险包括，但远远超出弹药、物资和部队调动等对自然栖息地的直接物理破坏和污染。另一组风险来自工业设施和基础设施的污染，这些设施因战斗而受损或无法得到妥善管理。乌克兰的工业基地包括许多矿山、化工厂和生产潜在危险物质的工厂。自2014年以来，乌克兰东部爆发了一场冲突，这些设施以及核电站等基础设施经常遭到意外破坏，甚至被故意作为攻击目标。俄罗斯还被指责在战争初期故意针对水电站大坝，以引发洪水。据估计，在2022年2月至12月期间，乌克兰发生了1100多起破坏或破坏工业设施和关键基础设施的事件。
鉴于乌克兰拥有欧洲35%的生物多样性和地球约四分之一的黑钙土(一种肥沃的土壤类型)，战斗造成的破坏和有毒污染的影响尤其严重。数百个保护区正在或已经被占领，其中包括多达23个国家公园以及自然和生物圈保护区。正如下面讨论的那样，战争的巨大碳足迹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
冲突的生态后果在过去经常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在第二次印度支那战争和第一次海湾战争中。即便如此，就持续冲突中对生态破坏的关注程度而言，乌克兰战争仍然引人注目。在2022年2月入侵后不久，国际民间社会团体在联合国环境大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随后，数百名学者、和平建设者和组织签署了一封高调的公开信，一个国际议员联盟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谴责军事活动造成的环境破坏和风险。
乌克兰政府一直积极强调环境是俄罗斯侵略的主要受害者。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对国际伙伴的呼吁经常提到冲突的环境层面。这包括最近在2022年11月的COP27气候峰会上的演讲，以及一周后在20国集团峰会上的演讲，保护环境是泽伦斯基10点和平计划的一个要素。
国际社会如此关注这场战争的环境层面，另一个原因当然是乌克兰当局、社会和国际合作伙伴收集并公开了“前所未有”的大量数据。包括一系列民间社会行为体和公民科学家在内的开源数据收集工作在这方面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一些在线平台提供了有关战争造成的环境破坏和风险的数据，还有一些平台，如SaveEcoBot，允许用户报告环境破坏或涉嫌环境犯罪的实例。
由Zo?环境网络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欧安组织)和REACH人道主义倡议共同开发的Ecodozor平台，在2022年2月至12月期间记录了超过2.9万起“由军事活动造成的破坏或破坏”报告，影响了关键基础设施、工业设施、农田和定居点。“生态行动”和“环境人法”等当地非政府组织也站在收集数据的第一线，为乌克兰当局的工作提供补充。
截至2023年1月18日，乌克兰环境保护和自然资源部的生态扎格罗扎平台声称，自冲突开始以来，根据16000多名乌克兰公民、生态专家、非政府组织和其他人的工作，已核实了2215份“俄罗斯联邦占领者”涉嫌环境犯罪的报告。EcoZagroza还提供了由国家环境监察局计算的这些所谓环境罪行造成的损失的估计数，以乌克兰格里夫纳货币表示。
目前还没有衡量冲突造成的生态破坏的国际标准。然而，自2022年2月入侵以来，乌克兰环境部一直在制定确定土地、水、空气、森林、地下资源和自然保护区等领域的破坏和损失的方法，并继续完善这些方法。这种方法侧重于量化个别部门的破坏，是一个粗略的指标，不能完全反映生态系统及其提供的非有形服务的复杂性，包括文化价值和遗产。尽管如此，它还是有利于乌克兰围绕战争传递的环境信息，让人们关注到环境破坏的规模。此外，它还有助于加强对问责制和正义的呼吁。
乌克兰战争还导致了一场活跃冲突的首个排放估计:2022年2月至9月期间，与战争有关的温室气体排放为9700万吨二氧化碳当量，其中约一半与未来修复或更换被战争破坏的民用基础设施有关。在战争的推动下，发展这些评估方法的所有工作最终可能具有更广泛的国际适用性，或者至少有助于统一当前的方法。
乌克兰及其国际伙伴正在探索几种途径，以确保俄罗斯为其侵略行为的后果承担责任、受到制裁并作出赔偿。自2001年以来，乌克兰刑法将生态灭绝罪纳入其中，定义为“大规模破坏动植物，污染空气或水资源，以及任何其他可能导致环境灾难的行为”，可判处监禁。
为了让俄罗斯承担一定程度的责任，以反映破坏的规模，并寻求相应的赔偿，乌克兰和其他法律专家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在国际层面上提起诉讼。根据《罗马规约》，国际刑事法院目前不承认生态灭绝是一项国际罪行，尽管这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国际人道主义法禁止使用“意图或可能预期对自然环境造成广泛、长期和严重破坏的战争方法或手段”。但是，由于缺乏这些标准的特定阈值，因此很难使用该条款构建用例。
乌克兰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让俄罗斯支付赔款，包括战争造成的环境破坏。这一直是乌克兰与俄罗斯进行和平谈判的先决条件的一贯特点。在特定的国家背景下，通过被扣押的俄罗斯资产，获取赔款的途径似乎正在打开。
国际一级的赔偿机制也有先例。1991年，联合国安理会成立了一个赔偿委员会，要求伊拉克为其入侵科威特期间造成的损害(包括环境损害和自然资源损耗)支付赔偿。在当前的战争中，俄罗斯在安理会的否决权有效地排除了这种选择。然而，2022年11月，联合国大会通过了ES-11/5号决议“促进对侵略乌克兰的补救和赔偿”。该决议建议建立一个国际登记册，记录“有关所有自然人和法人以及乌克兰国家的损害、损失或伤害的证据和索赔信息”。虽然登记册本身并没有建立赔偿机制，但它协调了这方面的证据收集，并有助于促进正义和问责。
在乌克兰战争爆发之际，有关方面正在开展工作，制定一个在武装冲突中保护环境的更有力的国际规范和法律框架。2020年，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发布了武装冲突中保护自然环境的最新指南，以澄清现有规则并促进其应用。2022年12月，联合国大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其中包括由国际法委员会制定的27项与武装冲突有关的环境保护原则。2016年和2017年，联合国环境大会通过了有关该主题的其他决议。2016年的决议“保护受武装冲突影响地区的环境”由乌克兰提出。
尽管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反映了具有约束力的条约法，但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准则和PERAC原则都依赖于国家自愿执行。当然，这些措施也无法减少已经对乌克兰自然环境造成的损害。然而，它们仍然提供了参考点，以帮助确定和描述俄罗斯造成的环境破坏，并建立更有力的赔偿理由。无论制裁俄罗斯个人或俄罗斯国家的努力最终成功与否，乌克兰的努力都有助于加强规范基础，并有助于澄清在武装冲突背景下实现环境正义和问责的法律途径。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另一个环境层面是，它阻碍了乌克兰战前在环境改革和绿色转型方面的努力，在某些情况下甚至逆转了这一努力。长期以来，乌克兰一直是世界上能源最密集的经济体之一，基础设施落后，能源效率低下——乌克兰的2020年国家安全战略甚至承认这是一个战略问题。这场战争威胁到了乌克兰在这些领域取得的进展，包括实现到2025年将可再生能源在国家能源结构中的比例提高到12%的目标。据报道，俄罗斯摧毁了乌克兰大部分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这些基础设施集中在被占领地区或冲突活跃地区。当然，俄罗斯军队对乌克兰关键能源基础设施的蓄意攻击，使乌克兰居民在严冬得不到暖气、电力、水和其他基本服务，这是目前更为紧迫的担忧。
然而，在其他方面，这场战争可能会加速乌克兰国内外的绿色转型。乌克兰的恢复和重建可能会看到一些已经被摧毁的排放密集和污染最严重的资产，尤其是重工业，被更环保的替代品取代。明确的脱碳必要性不仅来自于实现更大的能源安全和独立的明显需要，而且还来自于乌克兰在2022年6月被接受为欧盟候选国后加入欧盟的要求。
乌克兰及其潜在的合作伙伴都承诺要把国家建设得比以前“更好”、更环保。2022年7月在瑞士卢加诺举行的乌克兰复兴会议成果文件将可持续性作为重建的七项核心原则之一，并承诺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与《巴黎协定》、《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和绿色转型保持一致。乌克兰目前的能源部门复苏计划草案将脱碳、现代化和提高能源效率作为核心任务。更新住房存量和基础设施是提高能源效率的最佳和最快的途径，这确实构成了复苏计划草案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这也是东欧能源效率和环境伙伴关系(E5P)的重点，这是一个多方捐赠基金，已为乌克兰指定了1.75亿欧元。
国际社会前所未有地认识到健康环境在维持和平与人类安全方面的关键作用。乌克兰战争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上述努力的最终成功——保护乌克兰的自然环境，支持绿色转型，以及让俄罗斯承担责任——取决于许多因素。
其中最重要的是，随着战争的每一天，环境破坏和风险继续增加。公共资源和优先事项已经从环境保护、治理和监测转向战争努力，许多科学人员已经离开该国或加入战斗。
此外，虽然已经收集到的数据量令人印象深刻，但战争条件和俄罗斯对乌克兰大片地区的占领使得全面监测和评估极其困难。收集到的数据还需要仔细的独立核实，根据可能无法获得的基线进行归属和匹配，特别是如果要将其用于国内或国际的法律案件，或要求赔偿。
让俄罗斯为战争造成的巨大且日益严重的环境破坏负责将是一项巨大的挑战。目前没有可行的国际法律途径来寻求赔偿，也许更重要的是，俄罗斯方面不愿意考虑这些要求，即使是作为谈判的一部分。
乌克兰的战后重建将付出高昂的财政成本，而且，即使从长远来看，乌克兰经济将更加绿色环保，也会产生自己的碳足迹。此外，为了创造恢复的条件，将有必要减轻有毒和危险物质(如火箭燃料)以及战争遗留爆炸物(如未爆炸弹药和地雷)所造成的危险。光环信托(Halo Trust)等外部机构扩大了在乌克兰的活动，以提供援助，但在乌克兰资源紧张的情况下，这仍然很困难。重建项目的融资、能力建设、协调和治理安排仍有待制定，而把乌克兰变成绿色和清洁能源中心的雄心目前基本上是公开的。
尽管如此，乌克兰当局和公民的努力在树立先例和为如何理解和应对武装冲突中的环境破坏树立了积极榜样方面是无价的。在以前的情况下，如第一次海湾战争和第二次印度支那战争，大规模的环境破坏导致了新的国际机制的建立，甚至是旨在预防的论文。乌克兰战争或许可以成为国际安全治理的另一个分水岭——即使这些变化来得太晚，无法弥补乌克兰已经遭受的影响。
作者向最近参加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超越战争生态:乌克兰的绿色前进之路”活动的参与者表示诚挚的感谢，他们的见解为本专题背景提供了信息。
*关于作者:
周佳怡博士是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冲突、和平与安全研究领域的研究员。伊恩·安东尼博士是欧洲安全项目主任。来源:本文由SIPRI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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